千里之外,齐国,胶东郡城,医馆。
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混合在一起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简陋的病榻上,县令赵承安面无血色,气若游丝。
他的胸口包裹着厚厚的、渗着暗红血渍的麻布,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可怖的伤口。床边,守着几名同样带着伤的衙役和那名侥幸护住了几个孩童的年轻塾师,人人眼中含泪。
“大…大人…” 一名衙役哽咽着,将一支沾血的笔和一张粗糙的黄麻纸,颤巍巍地递到赵承安枯槁的手中。
赵承安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,几乎握不住笔。
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蘸着自己咳出的血沫,在麻纸上艰难地划下歪歪扭扭、却字字泣血的字迹:
“…臣…赵承安…泣血…顿首…皇上…”
“…启明乡塾…虽毁…寒门…望学…之心…不灭…”
“…暴民…可诛…然…民愚…非其罪…乃…士族…垄断…知识…之祸…”
“…臣…死不足惜…唯…恳请…皇上…”
“…勿弃…寒门…勿弃…蒙学…”
“…兴学…乃…齐国…唯一…生路…”
“…仿…庆国…苏圣女…开民智…授百工…”
“…则…臣…九泉…含笑…”
笔锋猛地一顿,最后一点血墨在纸上洇开,如同凋零的心花。
赵承安的手无力地垂下,浑浊的眼睛却依旧死死睁着,望着虚空,仿佛要穿透这医馆的屋顶,望向那风雪中摇摇欲坠、却始终不肯熄灭的启明烛火。
“大人——!” 悲怆的哭喊声撕心裂肺,响彻医馆。
齐国深宫,暖阁。
炭火烧得通红,却驱不散刘允昂心头的彻骨寒意。
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份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、沾染着赵承安最后体温和血泪的“遗书”。字字如刀,剜心刺骨!
“暴民可诛…民愚非其罪…乃士族垄断知识之祸…” 刘允昂喃喃念着,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,手背青筋暴起。
赵承安临死前的呐喊,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!
他仿佛看到了胶东郡风雪夜中那绝望的抵抗,看到了那些被煽动、愚昧无知却又凶残暴戾的面孔,更看到了幕后那一张张隐藏在“纲常礼教”之下、沾满血污的士族嘴脸!
“好…好得很!” 刘允昂猛地抬头,眼中再无半分大病初愈的虚弱,只剩下被血与火淬炼出的、帝王的狰狞与杀伐!他看向侍立一旁、同样面色铁青的心腹暗卫统领,“查!给朕查清楚!胶东郡暴乱,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?是哪几家在串联?名单!朕要确凿的名单!一个也不许漏!”
“臣遵旨!” 玄影眼中寒光一闪,躬身领命,迅速消失在阴影中。
刘允昂将那份染血的遗书,极其郑重地铺展在御案上,如同供奉着烈士的英魂。
他提起朱笔,在那“勿弃寒门,勿弃蒙学”的字迹旁,用尽全身力气,批下八个铁画银钩、力透纸背的朱红大字:
“志士血荐,朕心永铭!新策必行,遇神杀神!”
朱批落定,如同盖上了帝王的血印!
数日后,齐国都城,已故太傅府邸。
一场隐秘而奢靡的夜宴正至酣处。金杯玉盏,珍馐罗列。
几名在朝中位高权重、与已故太傅同气连枝的世家家主,正借着酒意,低声议论着胶东之事,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快意与阴冷。
“…赵承安那寒门贱吏,不自量力,死得好!烧得好!”
“…哼,皇上被那庆国妖女蛊惑,竟行此倒行逆施之举!启明乡塾?笑话!让那些泥腿子念书?岂不是乱了尊卑!”
“…胶东之事,正可杀鸡儆猴!看谁还敢提什么蒙学新策!陛下?哼,病秧子一个,没了我们几家支撑,他坐得稳这龙椅?”